如果從Google搜尋「廖學堂」,你會得到一片正面的描述:他與中寮社區組織負責人馬麗芬是神仙眷侶,921後發起重建福盛水圳得到各界注目,是廣受報導的社區工作者,還是「全景」紀錄片「在中寮相遇」的主要拍攝對象之一。
其實不然。在921重建工作裡,廖學堂承受三種苦難。
第一種苦,是親人分離之苦。廖學堂和前妻馬麗芬雙方都不希望離婚,也希望在重建工作中能夠復合。但個性上的差距,還是讓雙方在前年簽下離婚協議。去年,廖學堂父親過世,陪伴廖學堂的親人又少一人。
第二種苦,是糖尿病。糖尿病帶來的心理層面的打擊更甚於身體的傷害。在福盛水圳快要完工時發現有糖尿病,為什麼上天要懲罰一位為社區盡心盡力的人,讓他連基本的口腹之慾都不能滿足?廖學堂想不透。
第三種苦,是許多社區工作者都會經歷,最難承受之苦。福盛水圳完工後,眾人矚目焦點的廖學堂,成為眼紅的人嫉妒、攻訐的對象,有人匿名控告,有人要到鄉公所查帳,讓廖學堂身心俱疲。而福盛水圳完工後,雖然政府仍有維護經費,但921重建熱潮已過,社區裡並沒有產生自發性組織來做維護工作,似乎又期待廖學堂來為大家主持一切。廖學堂心灰意冷,索性逃離這一切。
還好,廖學堂的朋友沒有忘記他,也一直希望他還能夠振作起來。同在中寮的社區工作者阿豪,眼看政府整建溪底遙地區的水利工程已經完工,便鼓吹廖學堂以溪底遙為基地重新出發。「中寮鄉親報」編輯馮小非正好辭去在另一社區的工作,也想在溪底遙實踐「無農藥水果」的理想,就和廖學堂合作,開始在溪底遙嘗試優質龍眼乾、無農藥柳丁、編織、藍染等新型態的農業。
朋友的鼓勵,讓廖學堂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。重建福盛水圳,絕對是921重建工作裡最重要的事蹟之一,一群村民整整花了一年時間挖通一條故鄉記憶中的水圳,所投入的時間、精力難以計算。問題在於,大型、公共性質的方案,本來就不代表會讓居民產生濃厚的社區意識,還要有更基本、更長遠的紮根工作才行。重建工作不是三兩年就能看到明顯的成果,社區工作者還需要繼續努力。
終於,在父親過世後,廖學堂下定決定,要從父親的柳丁園做起,為中寮的無農藥柳丁打好基礎。他聘請一位農人按照無農藥的作法幫忙耕種,自己則利用中午、傍晚和假日協助農作。
去年,由馮小非主導的溪底遙無農藥柳丁,經過網路口耳相傳後銷售一空。今年,馮小非放心地將柳丁園通通交給廖學堂。廖學堂知道自己已成為中寮鄉無農藥產業的指標:如果他做得好,就可以鼓勵更多農人加入無農業柳丁的產銷,讓農民脫離必須大量用藥,傷害消費者健康也傷害自己健康,又賺不到錢的宿命。死於肝癌的農民似乎多得離譜,讓廖學堂重新感受到自己的使命。
「普通柳丁的產地價格常低到一斤三、四元,連包裝費都付不起,如果台灣的農業就這樣死掉,實在很可惜。其實這些農人都是老師啊,他們累積了數十年的經驗,有許多地方都是我們需要學習的。問題在於,雖然無農藥水果在市場上可以用很好的價錢賣出去,可是要這些使用『慣行農法』幾十年的老農人改用無農藥種植法,你必須先克服自尊心的問題,然後要協助他行銷。要讓他有信心,就要先把我們自己的兩塊田做好,如果能把無農藥柳丁通通賣出去,附近的農人就會一個一個來問,然後加入無農藥種植的農民就會越來越多,在市場上也才會有好價錢。」
廖學堂發現,社區營造,還是要從小事做起,從接近土地、接近水、接近農作物開始,以實際的成果,讓鄉親看到光明的未來。
「這可能是唯一的路。沒有產業,讓大家對中寮很沒有信心,甚至因此認為自己的人生已經失敗了,寧可整天跟同伴打混,也不願意花時間尋找產業的新希望。我要把『溪底遙』這平台經營起來,讓大家知道,中寮的農業還是很有希望!」重新打起精神的廖學堂,終於又回到社區營造的路上。
【後記】
廖學堂這一篇實在難寫。他有許多豐功偉業,但提那些歷史,不符合我想寫這一系列報導的動機。他過去做大事,現在做小事,可是現在這些小事的意義可能是比動員鄉親修復古水圳更有意義。但我也不想問太細、寫太細,因為廖學堂所經歷的實在太痛,我以一位雖然常去,但每次只停留幾個小時的報導者,並不適合直接深入去挖他的傷痛。
最後,決定用較短的篇幅,突顯出一個事實:我們從網路上查到的廖學堂,從全景紀錄片看到的廖學堂,是三年前的廖學堂。三年來重建區又繼續發生了許多事情,這些事情不太為人所知,媒體不太報導,但卻是理解台灣社會相當重要的一個段落。大部分的紀錄片工作者都撤出了,長期留在重建區的報導人多數撤出了,我這個半調子的報導人,為大家做一些補遺的工作,大概是這一系列報導最大的意義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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