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在我結婚前,我每年一定會出國玩一趟,亞洲各國都玩遍了。我原本也是想說,結婚後我要繼續過這種生活,那個女孩子不是這麼夢想呢?」
林麗敏,36歲,結婚12年,兩個小孩。婚後,她辭去工作,和先生在台中組成甜蜜的家庭,專心照顧小孩。玩遍世界的夢想結束了,連要看一場電影都很難。原本想說就這樣扮演好媽媽的角色度過一生,沒想到,921又翻轉了她的生活。
1999年,回鹿谷婆家度中秋時遇到921大地震。婆家損毀,公婆受傷,喜歡山林生活的先生決定搬回鹿谷種茶。林麗敏順著先生的意思,一起回到鹿谷。反正還是照顧小孩,外加照顧公婆,日子還是一樣的過。2001年,小孩長大,白天就近唸秀峰國小,林麗敏開始想找工作貼補家用。正好鹿谷清水溝工作站向921重建會提出「重建大軍」計畫,「老人食堂」是計畫裡最重要的部分。林麗敏對「老人食堂」有興趣,就報名參加,也順利被錄取。
在鹿谷鄉秀峰村這樣的南投鄉間,中、青壯輩留下來工作的人很少,大部分都是五、六十歲以上的老農人。即使有青壯輩留下來,也有不少帶有中風、失業、酗酒等問題,反而需要年邁的父母照顧。有些孝順的子女會定期寄來足夠的錢,但沒在身邊照顧父母,總是不放心。「老人食堂」計畫推廣老人送餐服務,讓老人都能夠用便宜的價錢,換來營養充足的餐點。
「原本我的想像是我會跟村子裡的媽媽們一起在廚房工作,但工作站發現我有專科學歷,也做過會計工作,決定訓練我往『行政工作』的方向走。漸漸的,我跟媽媽們走向不同的路。」
當時,林麗敏已經8年沒在職場工作,重新接受訓練的過程並不輕鬆。她必須先練習中文打字,從早到晚不斷打字,直到一分鐘可以打出數十個字為止。她接受訪談訓練,可以獨自訪問老人,進行專業評估。接下來是執行計畫的訓練,從擬訂方案、寫政府計畫案、辦理核銷,每個步驟都要重新學過。工作站成員冷尚書、翁英欽、方昱為了培訓麗敏,安排她所有職務都必須輪流經歷,徹底瞭解老人食堂所有相關業務。
2002年,為了承接政府方案方便,工作站正式立案成為「清水溝重建工作協會」。在「在地化」的願景下,工作站推派林麗敏接掌協會,擔任理事長。同時,工作站為了讓老人食堂有穩定財源,在921重建熱潮過後還能永續生存,另外成立「問茶館」公司,希望藉由賣茶葉禮盒的營收,保障老人食堂的生存。
在務農為主的鹿谷鄉,一向都是夫唱婦隨,先生種茶葉,太太就「相夫教子」。林麗敏卻在短期的訓練後,就成為協會理事長,還有一份在鄉間算是穩定的收入,這也算是921帶來的轉變吧。不過,大家平常跟老人都很熟,麗敏主持活動、講講話後,大家也不會因為她變成「理事長」就有距離感,還是一樣玩在一塊。除老人送餐外,老人食堂還定期舉辦歌唱大賽、義診、電影欣賞、老人春遊等活動。麗敏感慨地說:「鄉下的老人其實還很有活動力,但鄉下活動太少,平常就只能聚在雜貨店門口聊天。鹿谷鄉有個老人會,每個月會來辦一次歌唱大賽,那些老人一大早就在那邊等著要參加,可見他們平常實在太寂寞了。」
林麗敏曾帶習慣住山上的鹿谷老人到七股鹽田看海,也曾帶老人到埔里長青村辦老人交流活動,老人回來後都留下很好的回憶,還會很快樂地說著。還有一次,老人食堂偷偷安排子女返鄉,然後突然出現在老人的聚會活動,老人高興得都流下眼淚。她回憶說:「其實我最先並不是很喜歡這社區,但我因為接觸老人,進入這社區,從頭做起,留下很多情感與回憶。辦活動讓老人很快樂,使我覺得生活很踏實。」
往昔沒有自信的家庭主婦林麗敏,現在已經能侃侃而談,對學習新事物已經不會感到害怕。以前整天在家裡,看到不順的事情就會自怨自艾,現在在社區工作裡找到寄託,就算有些不順利,在工作中很快就會遺忘,不會記掛在心裡。唯一讓林麗敏覺得遺憾的是:「問茶館」的業務一直無法順利拓展。雖然茶葉都經過嚴格品管,也有精美的包裝設計,但距離當初想用「問茶館」盈餘維持老人食堂營運的理想還很遙遠,八位專職人員負擔沈重,整個工作站目前還在虧損狀態,要靠外來的工作者透過人脈找資源進來才能維持。
「我從小就很喜歡鹿谷這樣的山林生活。以前剛認識我先生,他帶我回家時跟我說,有一天,我們要在這裡蓋一棟屬於自己的小房子。我先生其實很喜歡種茶、賣茶,我也很喜歡這個夢想,我也就懷著夢想嫁給他了。」可惜,鹿谷產業低迷,「鹿谷茶」的時代已經過去,又沒有新的產業出現,影響到鹿谷鄉的年輕人不願意返鄉,也影響到林麗敏的夢想還沒有辦法實現。從周遊世界到擁有一棟自己的田野小屋,林麗敏有太多尚未實現的夢。但她紮紮實實地為鹿谷老人提供快樂的回憶,也為農村婦女獨立參與社區事務留下成功的故事。
【截稿後消息】
這篇稿子剛寫好時,就接到問茶館傳來的消息:麗敏辭職了。
這些九二一重建區社區團隊的故事,將會成為某些研究者的博士論文,那些才深入。我所寫的,其實也只是浮面的報導,從片面的採訪中,試圖去描寫一個平凡女性的理想與夢想。媒體不報導的時候,這些人還是要面對生活、家庭的煎熬,還是要面對理想的幻滅。
麗敏的辭職,是社區工作者常要面對的無奈。雖然哪天她也許還會回到問茶館團隊也說不定。想到她想出國遊玩的夢,想到她想跟先生在鹿谷擁有一棟獨立小屋的夢,想到第一線工作者其實也有許多難以達成的渴望,想到做為一個人就會有的脆弱的一面,嗯,又感傷起來了。
Comments